中國虎網 2014/12/8 0:00:00 來源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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導讀:去年7月GSK在華“行賄門”以后,中國的醫藥代表們的作業環境越來越“惡劣”,各地衛計部門、醫院各種嚴防死守,想盡辦法阻止醫 藥代表與醫生的接觸。一些醫藥代表被藥企改革成為“醫學聯絡員”,另一些醫藥代表離開了這個行業。他們都覺得,自己是醫患關系死結的“代罪羔羊”。
謝白已經很久沒有背著自己的雙肩包,出現在醫院里了。
“現在連到醫院跟醫生Say Hello的機會都沒有。” 這位在廣州從業近8年的醫藥代表這樣自嘲。過去,在醫院跟醫生們見面、熟悉以及業務往來,一直是醫藥代表的基本工作。拓展業務時,他們往往需要帶著藥物、價目表、產品資料,雙肩包成為了這個行業的一個特征。
但現在,醫院的保安們睜大了眼睛,熱切期望逮住一位謝白這樣的“雙肩包人士”,以換取不菲的獎金。
自從去年7月,葛蘭素史克(以下簡稱GSK)在華“行賄門”以后,中國的醫藥代表(即醫藥企業以及代理商的銷售推廣者)們的作業環境越來越“惡劣”。 各地衛計部門、各地醫院各種嚴防死守、規條注意,想盡辦法阻止醫藥代表與醫生的接觸,過往藥企與醫療界互動的各種學術會議,也被監管者緊密監視。
近幾個月,持續的壓力制造了戲劇性的場面。11月底,在上級部門對廣東醫院明察暗訪的巨大壓力之下,廣州的醫院內外流言四起,類似保安追捕醫藥代表乃至迫使后者跳樓,醫生被暗訪拍錄像并公開批評的各種傳聞,乃至報道不絕于坊間。
從商業角度,醫藥代表有著銷售人員的特點,譬如積極經營人際關系,熟諳江湖事,“客戶(醫生、醫院)虐我千百遍”視若等閑,有的還是尋租覓利的能手。 不過,在公共衛生這個特殊的領域,醫藥銷售在一年多以來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反腐掃蕩,藥企們紛紛轉型銷售模式,醫院們也逐漸把公開的渠道關死,
年底了,很多醫藥代表離開了這個行業,有的選擇嘗試轉型,有的等待未來機會。很多醫藥代表覺得自己是醫患關系死結的“代罪羔羊”。他們說,把醫藥代表趕到絕路,并不能改變醫藥銷售、醫療制度的死結。
醫院里的嚴防死守 在廣州,衛計委對醫院的巡查暗訪已經明確推進到第三輪。多位本地公立醫院的醫生對騰訊財經《棱鏡》表示,科室已經得到自衛計委下達的通知,通知描述,上級對醫院們的巡查暗訪仍會繼續,“特殊情況下醫生要接觸醫藥代表,必須備案。”
與《棱鏡》接觸的其他醫藥代表們類似,謝白說,最近去醫院很容易被盯梢。“醫院里以前也有關于不準醫生接觸醫藥代表的告示,但這次是動真格了。”謝白說,“見到熟悉的醫生,你也得裝不認識。”
廣東衛計委上一輪巡查暗訪是從7月11日到11月6日。這輪暗訪的結果通報早前被曝光,讓醫療圈議論紛紛——暗訪員通過錄音、錄像等手段捕捉醫生和醫 藥代表接觸的證據,包括“迅速關門”、“打印單據”、“提著禮品”等細節,甚至點名復述了個別醫生與“疑似”醫藥代表的對話內容,令藥售界嘩然。
包括謝白在內的多位醫藥代表,都說醫院保安是目前最反感的“敵人”,后者對“雙肩包人士”(醫藥代表的傳統穿戴)很敏感,院長辦公室、藥事委、藥劑部 門、科室主任等辦公室,則是醫藥代表們的禁區。未經證實的消息還描述,保安們“捕獲”醫藥代表,會得到四位數的獎金獎勵。
《棱鏡》了解到,作為醫療系統上半年被紀委巡視較多的省份,廣東衛計委在年初已曾發文杜絕醫藥代表;在全國各地,尤其在7月開始,各地醫管部門也相繼指示醫院們禁止接觸醫藥代表,上海等地時而有醫藥代表在醫院被帶走的新聞。
“過去,科室門口總是有背雙肩包的銷售員,早上8點給醫生送早餐,中午等醫生吃飯,有時夜晚還得去探望夜班醫生,這樣才有慢慢的有些單子。”謝白說,“先別說尊嚴了,現在這樣進醫院,立刻要被搜包。”
一些跨國公司醫藥銷售人士還描述,公司過去為他們的手機安裝定點追蹤,拜訪醫生的時候還得拍照加以證明。現在監管甚緊,見醫生,開拓新客戶的難度增大,這些用以保證前線人員工作強度的監控,反而成了業務開展的累贅。
多位醫藥代表都認同,他們的工作本質上跟商業前線銷售人員并無太大區別,譬如都需要經營客戶關系、與競爭對手周旋等。“過去,人情練達,公關能力強的 往往業績更好,”謝白說,“有些技巧是需要在實踐里得到的,譬如醫生跟你說你的藥太貴時,他的意思其實可能是:你得多花點時間。”
肖逸是成都醫藥銷售界的一名地區高管。他對《棱鏡》如是簡單的分析醫藥代表和醫生、醫院之間的關系:“如果醫生面前有5種可以治感冒的藥,他的選擇要點估計是這幾個:1,跟醫藥代表的關系,2,臨床費的多少,3,有沒有領導打過招呼,4,患者對藥價的接受程度。”
肖逸所說的“臨床費”實際上相當于回扣。醫藥回扣專項治理是今年各地衛計部門一大整治重點。肖說,醫藥代表一般在其中只是轉手的角色。“從這個角度來說,其實醫藥代表只是打工仔,他們更多是靠公司和產品銷售提成來存活。”
不再高調的會議 對于廣州醫院里發生的事情,喆曼覺得有點不可思議。這個在外資醫藥公司工作了四年的年輕人說,從醫院驅逐醫藥代表的事情,看起來在上海并不多見。“在上海,更多的是公司被查。”喆對《棱鏡》說。
醫藥代表們說,以前做醫藥推廣,通常是兩個途徑,除了拜訪以外還有開會——去年6月,GSK的上海中國總部被查,“賄賂門”事發的源頭就是因為開會。公司人員通過組織醫療系統人士外地開會,然后以旅行費的名義套取金錢,同時行賄客戶。
過去,學術會議、安排考察等是醫藥界面對醫療系統,尤其科主任、學術帶頭人維持關系的重要途徑。“外企醫藥代表,都是高底薪低提成;外企藥多數有知識產權,臨床費支出也不會太多。”肖逸說,“有的人要增加收入怎么辦?那就在公司政策范圍內套錢。”
按照喆曼,以及其他《棱鏡》接觸的跨國藥企醫藥代表們的描述,一年以來,為了從制度上避免像GSK虛假旅游報賬的事情,公司們投入了大量的資源,合規 部門比起過去明顯壯大、強勢,一些公司還聘請第三方公司,對員工組織的會議活動進行“突擊”,違規的后果包括扣獎金、警告和解雇等。
這些抽查大約是在9月份開始增多,包括GSK、輝瑞、禮來、賽諾菲等企業都被提及。有些醫藥代表開始時很不適應,極端的例子,就是第三方機構突然在會前數小時打電話通知檢查,嚇得相關銷售部門不得不“請群眾演員”,將原本為了報賬而虛設的會議在短時間內“變成現實”。
一名跨國藥企的前地區銷售高管解釋,合規包含很多標準,譬如被贊助的客戶需要出示規范的招商材料,還有醫院簽署相關的合同等等。涉及旅行社的話,還必須使費用透明化,在網站上公布相關數字,報銷時還要提供照片、發票。
這位前高管坦言,銷售人員和醫生們都經歷了一個轉變過程。除了嚴格按照合規制度辦事,醫藥代表們還得參加至少一季度一次的合規培訓,每年還要參加考試。另外,“以前請醫生來開會,只要給到費用就行,現在要求客戶必須在合同上簽字。”
另外,學術會議、營銷活動的數量也在減少。已經有媒體報道,過去醫療界的學術活動都公開招徠藥企贊助,其中最典型的是曾一年內召開160個學術會議,收取贊助8.2億元的中華醫學會。現在,不少會議網站上的招商手冊都“悄然消失”。
既有的會議,規模也在縮水。“實際上,(像過去那樣)在五星級開會也不是不合規,但現在成本控制得比過去嚴多了。”喆曼說,“醫院畢竟是國家機構的一部分,他們也會要求節儉辦會。像過去那樣,五星級酒店動不動一二十桌的晚宴、開幕宴會,現在是看不到了。
實際上,過于張揚的公開活動有著潛在的風險。11月初,在上海嘉定舉行的一場血液年會,開到一半便忽然終止,400余名來自全國各地的醫生連夜退房走人,原因是會議合規問題踩到紅線,上海衛計委監察處即時到場帶走會務負責人、領導問話,之后又有贊助商被約談。
醫藥代表們說,現在流行的是在醫院內部舉行學術會議。“一方面是為了避免敏感,另一方面也要維持人情關系。”喆曼說,“當然很多醫生確實也有學術交流和培訓的需要。”
出路還是末路? 又到年底,在往年這正是醫藥代表們最忙的時候,各種年會要進行,新產品也要熱身,跟其它銷售行業一樣,醫藥代表們也需要在月末、季末和年末應對銷售指標的壓力。
謝白說,會還是要開的,只不過不能像過去那樣開了,“各種合規的會議和考核,送禮、組織考察、跟客戶吃飯當然還是要做,只不過跟往年不大一樣了。”不過,對于那些久經沙場的老藥代來說,這并非無法解決的事情。
部分醫藥代表對《棱鏡》解釋了一種現象:在高壓之下,醫藥代表們的流失率比往年要高,尤其是那些入行不久的新人,或者需要開拓新藥、新市場的項目組更 甚。對比之下,本身已有客戶積累的資深醫藥代表并不會受到很大沖擊,因為他們已經在圈內建立了資源和關系,不需要在前線冒險。
“只要是做臨床銷售,就不可能完全合規。抓得嚴,只能說將一部分與醫院不熟的人給踢出局了。”肖逸說,“對于藥企高層來說,藥代在前線的處境他們不會管,你說監管嚴了生意少了,他們只會認為代表和醫生的關系沒達到一定的高度。”
有數據認為,北京的醫藥代表行業人員流失率為25%左右,在各地的醫藥企業的招聘里,醫藥代表的字眼也日趨地下化。GSK事件后,“醫學聯絡員”、“學術專員”、 “醫藥營銷(非醫藥代表)”等新崗位,成為了醫藥銷售招聘的新詞匯。
對于這個新名銜,肖逸說部分的聯絡員是“掛羊頭仍然賣狗肉”,但喆曼則說,她的部門就經歷著角色的適應和轉變:在她所在公司,給醫藥代表的營銷費用越 來越少,給醫學聯絡員的費用則不斷增加,后者沒有銷售指標。“過去是代表們跟醫生直接談產品,現在要求代表們聊臨床研究。”
“在外企,因為原研藥、專利藥,醫學聯絡員能派上用場,但國內企業做的都是仿制藥,競爭激勵,而很多人入行都是為了有好的收入,所以行內都是能請客吃飯、有市場開拓和公關能力的人。”謝白說。
與醫藥代表隸屬與銷售部門不同,醫學聯絡員則隸屬于醫學部。有數據顯示,近年在華外企的醫學部員工數量年增長率為20%,有的公司超過一半,亞洲市場 設有醫學聯絡的公司比例從7%提高到了21%,而這樣的變化正為補充流失的醫藥代表。《棱鏡》也接觸了一些已離開醫藥代表職業的人士,他們有的離職,有的 選擇做OTC藥物(非處方藥)的銷售,不一而等。
另外,醫藥代表們說,高壓監管對這個行業的最大影響,是新藥推入醫院藥劑房的周期比過去更長。有銷售高管估計,過去一個產品成功進入醫院,實現系統銷售的周期是兩年左右,在醫生被“隔離”,推廣活動受監管的新環境下,這個周期將會拉長一半到一倍。
沒有受訪者敢對《棱鏡》給出這個行業的拐點的準確時間表,也沒有人可以預計中國數以百萬計的醫學代表的最后出路。有受訪者提醒《棱鏡》,早在1980 年代,還沒有醫藥代表的時候,中國的藥物銷售界就有過“學術代表”這樣的職業,其性質與醫藥聯絡員相仿,“不知道為什么,這個市場慢慢地就變成這樣了。”
至少,醫藥代表還有一些抱怨可以被一線醫生們所認同。一位廣州三甲醫院胃腸科醫生的私下抱怨,就代表了這樣的態度:醫生和醫藥代表一樣,都是醫藥體制 下藥品買賣的末端角色,都在替這個體制背黑鍋——“醫療投入,藥價審批,藥物定價這些不見有大動靜,現在卻動不動就在醫院里面抓人,這確實有點過分。” (應受訪者要求,文中受訪者稱謂為化名。) 騰訊財經 炫風 發自廣州 丨編輯:劉中盛